文 阿Q

电视剧《人生之路》有一个镜头：从农村来上海到报社应聘当记者的高家林，租住在上海煤卫合用的二层搁，楼下靠墙处是一排排自来水水斗，水斗上方密布着如蜘蛛网似的小水表。这反映了当时上海居民用水的现状。初来乍到的高家林根本不知道用水的规矩，居民纷纷议论他使用了他（她）家的水龙头。当懵懂的高家林明白，一个龙头配一个计费小水表时，显得十分尴尬，赶紧承认是自己糊涂，用错了水龙头，虔诚打招呼表示：愿意贴补水费……看到这啼笑皆非的一幕，不禁勾起了我们在那个年代，使用自来水遭遇的酸甜苦辣，当时迫切想要安装小水表的愿望，仿佛昨日的记忆。

俗云：三个月认母。其实3至6岁，小孩子才有记忆，而我比较愚笨，到了9岁才记住事情。记得儿时居住的大院是藏在一条狭窄通道里的深处，用如今的话表述，算是闹中取静。大院有个偌大的天井，邻居在自家的“领地”，用坛坛罐罐种植了花草和爬藤植物，有南瓜、丝瓜、苦瓜，还有葡萄等。开花时节，红花耀眼，黄花闪光，粉花则招蜂引蝶，香味萦绕，尤其是院中央一棵桂花树盛开之时，香气清艳，天生丽质，仿佛出污泥而不染的仙子，香甜可人，即使漆黑的夜晚，亦能闻香辨识。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每个人情不自禁会沉浸在莫名的香味里，难以自拔。我会在桂树下铺一张报纸，等待一阵秋风路过，轻轻摇落一地桂花，收起，带回。这些桂花可制桂花酱，做桂花糕，酿桂花酿。酒不醉人香可醉，或折两三枝带回家中，随手插进透明的盐水玻璃瓶子，得一屋子清香，经久不散。大院，宛如一个袖珍的花园，是院内人见人爱的风景。但美中不足的是，十户人家，共用一个水龙头，人人忙于用水，无暇欣赏这美景。

大院用水与买竹筹子拎水桶去水站灌水或洗衣服被褥的弄堂居民相比，就近、简单、方便多了。遗憾的是，大院七八十人，共用一个水龙头，几乎从晨曦升起开始，到星星缀满天穹，水龙头没有停息的时间。尤其是逢年过节，水龙头下的偌大空地，忽然之间似乎显得狭小拥挤。女的在洗涤衣服和菜肴；男的则在擦洗钢盅锅子和盛水拖地板；还有的孩子在淘米、灌水壶，后到的邻居只能依次排队等候用水。此时，水龙头场地变换成了谈天说地，聊家常和议论小道消息的“戏台”，非常热闹，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那时，大家普遍拿36元工资，少有攀比，邻里关系简单和睦。张三家的衣服晾晒在外面，遇到下雨，李四家会帮忙折叠好；王家水烧开了，赵家会帮着叫一声；陈叔烧肉老酒用完了，周婶会拿出自家的黄酒给陈叔烹饪；丁姨烧牛肉会挑两块给裘婆尝鲜……

邻里相处尽管亲如一家人，可是遇到用水和缴费的事情，还是照旧“亲兄弟明算账”，有啥说啥，直言不讳。巧珍在机修厂工作，她每天都将砂铁器的布砂纸带回家，彻夜浸泡在脚盆里，翌日，邻居还在梦境里，她就开着水龙头，用水将黏在布砂纸上的沙粒刮掉冲净。一次操作不少于2个小时，看着清水哗哗流掉，邻居十分惋惜和心痛，婉言告诉巧珍，不能一直开着龙头冲洗，太浪费水了。巧珍却尴尬地嘀咕道：“我又不是不付水费。”邻居见状，纷纷站出来劝说和指责巧珍，不能一意孤行，否则要加一个人的水费。巧珍明白众怒难违的道理，不再开着水龙头水冲刮洗砂布了。

当时，提倡“节约用水，人人有责”，大家都能遵守执行，但用水过程中出现的矛盾，还是时有发生。譬如，遇到逢年过节，回娘家居住的人多了起来，出现了“多用是用大家的，少用就是别人占了便宜”的矛盾。

为了不让大家吃亏，防止用水矛盾激化，就有党员邻居站出来，召集邻居开会协商，拟定大家可以接受的收费标准，若外来人员入住10天，就按照每天收费5分，10天以上不足15天按照半个月收费。那时，都是合用一个大水表（总表），每月每家轮流负责收费和缴款，遇到不识字的老人或独居老人就跳过，这种敬老尊老的氛围，已经植入了大家的心里。

然而，众口难调，在用水时也常会发生芥蒂。由于每个人的性格、习惯、爱好等不同，在节约用水的遵守执行上，参差不齐，且时常因用水是否浪费，或外来人员居住时间的长短计费发生纠结，这样导致大家都急切希望能安装小水表。

80年代初，有了安装小水表的政策许可，邻居都陆陆续续在自家门口砌水斗，接水管，安装小水表，促使用水浪费的居民也自觉养成节约用水的习惯，用淘米水洗碗、浇花，用洗衣服的水清洗拖把和冲地。当年我在部队服役，父母曾写信告诉我，家里也安装了小水表，用水更加方便了，只要每个月贴大水表一件事就行了，父亲再不用为邻里用水之事当老娘舅了，母亲能心无旁骛地上班挣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