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香樟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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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当年请裁缝(老记忆之三十三)

文 阿Q

日月茬苒,斗转星移。转眼,我已到了花甲之年,有许许多多的人与事正如风似水,逐渐远去,淡出了我昏花的视线和模糊的记忆。然而,最终还是有一些事、一些人历经时间的洗濯和岁月的沉淀、打磨,在情感的浸润下,犹如酿制的陈年米酒在不断地发酵着,让人沉醉。

岁末年初上映的电视剧《繁花》,有一个镜头:红帮裁缝摊开面料为阿宝量身定制西装,爷叔则绘声绘色在指点迷津,说道:“西装一定要讲究料作,夏天嘛,派力斯、凡立丁;冬天嘛,法兰绒、墨尔登、舍维呢……穿上合身的服装,才能达到‘人穿衣,而非衣穿人’的效果。”爷叔的一番“真知灼见”,使我触景生情,回忆起了当年请裁缝师傅来家里做衣服的往事,一幕幕犹如电影镜头在我眼前迭现。

古诗云:黉宫有序,衣冠正容;神其各思,是仰是崇。讲礼仪,正衣冠,不仅是修性养德的基础,也是文化延绵不绝的印证。穿戴整洁得体,看似是对自己的要求,实质也是对别人的尊重,素质的养成,并非一件小事。春秋时期管仲有言:“衣食足而知荣辱”,从某种意义上讲,衣冠端正,要比饱其腹胃更为重要。在我们所处的那个年代,穿衣需要凭布票,加上物资匮乏,生活贫瘠,提倡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虽然弟弟妹妹穿的是哥哥姐姐短且旧的衣服,但是染个颜色,就权当穿了件新的衣服一样,臭美显摆;若裤脚管短了,则接上一截,裤子膝盖和屁股处容易磨损磨破,就缝纫颜色相近或不同的补丁。女性爱美,领头等处显眼的部位若破损,会缝纫印有花鸟山水的布块,彰显别致韵味。那时不论妇孺老少,穿的服装,戴的饰品,几乎都是因料裁剪,家人缝制,千门万户的巧妇都善女红。大家往往能从这家孩子身上的穿戴,窥斑见豹,悉知该户女性飞针走线的缝纫技艺,和小料大用、旧料翻新,化腐朽为神奇的创新水平。

小时候,我是穿哥哥穿不下或短了的衣裤。当发现衣裤有磨损磨破的地方,母亲会在酝酿修补方案后,在不同的破损部位缝补不同颜色和形状的补丁,穿在身上有种“标新立异”的样式。我们兄妹5人的衣服,全是母亲一人缝制。每年六一儿童节,姐姐和妹妹穿的白衬衫都会令同学羡慕不已。这是母亲一针一线缝纫出来的,特别是衬衫领尖的五彩花朵,是母亲挑灯夜战绣出来的。

也许是耳濡目染母亲缝补技能,我在不知不觉中也学会了穿针引线缝补衣物和踩踏缝纫机。若发现裤子屁股磨出了小洞,我会自己找块颜色相近的布块,踩踏缝纫机自己一点一点地缝补,免去母亲的操劳。读中学的时候,或因布票紧张,或因买不起长袖衬衫,穿假领头成为一种时尚。于是,我便“依葫芦画瓢”学做假领头,没曾想竟初试成功。为了追求假领头的挺括,我还在领尖内侧缝纫了一个袋子,将剪成领尖大小尺寸的塑料垫板装入袋子中,这样一来,领尖就非常坚挺漂亮。

记得上技校的时候,我用一个蟋蟀盆,换了一本裁剪书,开始自学裁剪。在看到书中展示的呢子中山装袖口订着三粒纽扣的样式,十分喜爱,我就四处寻觅布店去买廉价布料进行模仿。兜到石门二路上一家布店,我终于买到了一块有瑕疵的长青色的确良料。先自己量好尺寸,再对照裁剪书示意图裁剪出中山装……跟着书中所教的步骤,我的缝纫“大功告捷”。当我穿上合身得体的中山装,母亲大为惊叹,邻居也因此送我一个“小裁缝”的美称。

《礼记》认为,礼仪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一件称心美服,对于一位讲究衣着仪容女子或绅士来说,带来的不仅是身心与感官的愉悦,可能还会由此引发一次意想不到的时尚流行。明星的发型、服饰,大家会追仿。犹记得我结婚的那年,父母托人将手艺口碑较好的裁缝请到家里,专门为我和媳妇做婚礼上穿的服装。在当时,遇到婚庆喜事,几乎家家户户都请裁缝到家里做服装,并按照约定俗成的规定,既要负责裁缝师傅的三顿餐饮,还要在下午的时候为师傅提供点心。父母常说,请手艺人做事,一定要招待好,看似为人,其实是为己。师傅吃得满意,不仅省物料,而且衣服穿在身上会十分得体合身。

我家狭小,只能向邻居借了一块地方,用凳子搭了两块床板,上面铺上一层厚布,中间放个煤球炉子(熨斗加热之用)。裁缝师傅仔仔细细地测量了我与妻子的身材尺寸,并记录在一张纸上。我做的是西装和大衣,妻子同款,并加了一件盘扣中式绸缎棉袄。

按宋代周辉《清波杂志》所记,裁缝,排在三十六行的第三位,仅次于肉肆和宫粉。常言道: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对于一个裁缝来说,有门好手艺,也就有了安身立命的资本,无论走到哪儿,凭着这门手艺就能养家糊口。我家请的裁缝师傅,是个中年男子,副手是他的妻子。他靠着一台缝纫机、一把剪刀、一把尺子,一块划粉和一个熨斗走四方,赚钱拆除茅草屋,建起了三层楼房。在那个年代,做裁缝吃香喝辣,挣得比在国营企业还高几倍的工资,让人十分羡慕。

从上世纪60年代至今,人们的衣服从蓝、灰色为主到色彩缤纷斑斓,从绿军装、中山装到现在各式各样的潮流服装,见证了时代的变迁和发展。现如今,随着改革开放的进程加快,商超鳞次栉比崛起,电商平台风起云涌,不同料作,款式各异的服装,比比皆是,很少有人会请裁缝订制衣服了。这也使得众多裁缝师傅已经无生意可接,无服装可做,昔日遍布街头巷尾的裁缝铺子,已经很难寻觅,留存在弄口巷尾的裁缝摊,也只做些改裤脚长短,改服装大小的活儿。以前妻子的陪嫁——凭票购买的一台蝴蝶牌缝纫机,也因为一直不用占地方,最终被15元卖给了做二手生意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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