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香樟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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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街楼下的剃头摊(老记忆三十五)

文 阿Q

年末岁初的冬天,阴雨缠绵,湿冷浸骨,即使是来上海观光的东北游客,遇到上海的冬天,也不得不感叹一句“上海的冬天是真正的冷彻骨髓”。连着下了一个星期的阴雨,总算雨止,天清气朗,久违的灿烂阳光,像是银河的热瀑布,一泻千里,洒满大地。难得遇上暖如春天的太阳,我开始了走马观花晒太阳之旅。走过鳞次栉比的高楼,穿过狭长通幽的弄堂,前面是一幢二层楼房的过街楼。过街楼下的剃头摊,已经、人去楼空,只在墙壁上留下一个硕大的红色“拆”字。这不由地让我触景生情,想起了以前过街楼剃头摊曾萦绕的人间烟火,发生的趣闻轶事、故事与笑话。

有人说,3岁的幼儿就有记忆,能记住从前的往事,而我愚笨木讷,到了6岁才依稀记得儿时发生的事情。我居住的是大院,要穿过弯弯曲曲、曲径通幽的弄堂,才能看到过街楼下的剃头摊。剃头匠是个年届不惑的中年男子,谁也不知道他的姓名。因为他讲一口昆山话,所以剃头的男男女女,都叫他“小昆山”。小昆山皮肤白皙,浓眉大眼,还会识文断字。大院内、弄堂里、石库门的居民,都愿意到他摊位剃头。

小昆山的剃头摊摆在过街楼下,既能挡风避雨,又不影响剃头。一块白布,几个方凳,一个三角木头架,一个脸盆,盆边沿搭着雪白的毛巾,地上放着两个热水瓶,墙上挂着一条黑色牛皮。

小昆山剃头摊生意要比周边的剃头摊好,在他店里剃头往往需要排队。若要剃啥发型,他都会满足你,小孩收费八分,大人一角,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小昆山尤其擅长察言观色,一边剃头,一边与你唠嗑,在他那里剃头,是一种愉悦。尽管过街楼隐匿在弄堂深处,但“酒香不怕巷子深”,到他摊头剃头的人是络绎不绝。他似乎没有空闲时间,就连吃顿午饭,也是他妻子送来的。

有力长发,无力长甲。我是一个月不到理一次发,母亲总是叮嘱:“就去小昆山摊头剃头,头发剪短点。”言下之意,头发剃短了,长头发的时间就长些,能省一次剃头的钱。那时,不时兴剪短发,流行留长发,梳小分头,或三七开,这是一种时尚的象征。我虽然年少,也爱追逐帅帅的腔调。小昆山常常会循循善诱开导我:“男孩子爱运动,容易出汗,头发长,干得慢,会捂出萝卜虱,弄堂里的阿七头就生过萝卜虱。”听了小昆山的一番话,吓得我赶紧叫他剃个小平头。回家母亲看到了,说:“这个发型蛮帅气,只有小昆山剃得出。”

小昆山不仅剃头技艺娴熟,修面刮胡也不错。那天我排队等剃头,看到一个长满络腮胡子的大叔剃好头后要修面刮胡须。只见小昆山先将热水倒入脸盆,再将毛巾绞得半干半湿,盖在大叔的脸和络腮胡子上热敷,然后手持剃须刀,在挂着的牛皮上来回磨蹭锋刃。少顷,他轻轻掀开毛巾,用毛刷在肥皂上倒腾,并将肥皂沫涂抹在胡子上,换了条热气腾腾的毛巾继续捂着。继而,小昆山手持剃须刀,轻重舒缓地在大叔脸上魔幻般地“飞舞”,随后,他打开雪花膏盒盖,勾出一坨雪花膏,在大叔脸上舒缓地涂抹按摩。面修好后,小昆山再次掀开捂在络腮胡子上的热毛巾,将一把剃须刀使得游刃有余,得心应手地在胡子上滑动。随着泡沫被一一清除,胡须也一干二净。我在一旁看得既心惊动魄,又敬佩不已。

总算要轮到我剃头了,谁知却有一个落枕的中年女子急冲冲来到摊头,僵硬着脖子,咿呀喊痛,坐立不安。小昆山叫我少安毋躁,从兜里掏出一本小人书给我看。随即,他请女子坐在方凳上,在她两肩膀上捏揉后,随后用两手扶着她的脖子,摩擦搓揉,眼见在摆动脖子的瞬间,中年妇女喊出的“痛”字尚在空中飘荡,霎时她的脖子就转动自如了。女子顿时眯开眼笑,掏出钱,感谢小昆山手到“病”除。小昆山帮我剃好头,又用剃须刀刮净我脸颊鬓角和脖子后发根处的汗毛,算让我体验了剃须刀的“滋味”。

小昆山凭着出众的技艺,赢得了许多顾客的信任,请他为满月婴儿剃头,比比皆是。对于如何为婴儿剃头,小昆山也有着自己的一番心得。他常说,剃满月头,一是下手要轻,就像鸿毛落在身上,感觉不出丝毫分量;二是动手要快,剃头推子蠕动,务必踏雪无痕,这样才能保证婴儿舒舒服服,不闹不哭。

80年代初,街头巷尾的剃头摊越来越少,美容美发店却多了起来,小昆山的儿子代替年迈的父亲,也开了一家美发店,然而,他的理发手艺差强人意,生意也因此“清汤寡水”。现如今剃头摊已难觅踪影,手动理发推子也被电动理发推子取而代之,有的高档美容美发店也改用剪刀理发了。为了节约剃头钱,我便去淮海路旧货商店淘了一把粗齿剃头推子和剪刀,自己锻炼剃头手艺,请我剃头的邻居也越来越多,甚至还有弄堂阿姨也来剪发。

工作之后,几乎大多数人都去美容美发店理发美容,也没有人来找我剃头剪发。我就自告奋勇去敬老院为老人剃头剪发,也算发挥余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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