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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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吴欣蔚(南西街道司法所)
这几天读了一本书,许慎的《说文解字》。像《说文解字》这类书,一读就是两本,起码得把段玉裁的《说文解字注》也带上。当然,《说文解字》也不是人人必读的。读《说文解字》,首先对中文要有点爱好,不爱写字的人,可能不会有兴趣;其次对训诂、考据要有点喜欢,想看一看中文字是怎么一步步画成现在这个模样的;最后还要对历史有那么一点向往,真的想画面感丰富地瞧一瞧,那些逝去的文化碎图。
我读《说文解字》,可能就是出于以上那么一点点机缘。虽然中学的时候就知道那么一本书,但这种书在中学阶段我是根本碰也不敢碰的。清风不识字,岂敢乱翻书?怎么着也得先学点历史,才敢读一下这本字典模样的奇书。
看起来差不多的两个字
我记得几年前,网上曾经有个争论,说玩具的“具”字中间到底应该有几横?有人说是两横,但正确的文字是三横。很多人不明就里,觉得而且的“且”都是两横,为什么下面加了两点的“具”就变成三横了?有这种想法的,还是因为不懂文字发展,不明白中文是怎么回事。
“具”和“且”,看起来差不多,但实际上两个字一点关系也没有。“具”字来源于“贝”,而“且”字来源于“几”。“具”是双手托鼎,而鼎字之“贝”化为“目”,又与“丌”重合,两竖下拉,成为“具”。“且”字则是“几”与“=”合并。那两横其实类似于等号。
追根溯源,那是多么画面交错的过往啊,而如今化为几个横竖笔画,个中千年滋味,又有谁明了?
看起来差很多的一个字
有时候我觉得,《说文解字》不是一本书,而是一本漫画。翻这本书的时候,不再是在看文字,而是在看一幅幅旧时的素描。很多字都画得太好了,时常让我感叹,这是漫画高手的画风。有的文字看上去差不多,其实来源于完全不同的构图史。例如“具”和“且”。但有的文字看上去差很远,却来源于同一幅画,画的也是相似的东西。例如“花”和“垂”。
“花”和“垂”两个字看上去意思完全无关,怎么会是相似的东西呢?那只是因为“花”的变化太大了。如果找一下“花”的繁体字,就能明白。“花”繁体字写作“華”,看到“華”字,就跟“垂”字差的不远了。“華”是一棵开满桃花的树,树枝挺立、绚烂茂盛,呈现着桃红一片。《诗经》有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便是此“華”。“垂”是一棵树叶下垂的树,杨柳飘动、垂落枝头,呈现着青绿水畔。《诗经》有云“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便是那“垂”。两个同宗同源的字,在简化之后,曾经绘制的美丽繁华,也被抹去了。
关于变来变去的秘密
《说文解字》这种书,会告诉人很多文字的秘密。古人其实很讲究“镜像”,有很多字其实都来源于“镜像文”(即一个字反过来写又变成另一个字),只是现在似乎看不太出来。例如,“人”的镜像是“匕”,“从”的镜像是“比”,“永”的镜像是“派”,“后”的镜像是“司”……
古人还很讲究“繁化”,有很多字有简笔写法,也有繁复写法。例如,“夏”和“大”其实是一个意思,画的都是一个张开双臂双腿的人。只是“夏”是“大”的繁体。谁知后来“夏”渐渐被借去当作季节看待了。
古人又很讲究“字风”(画风),即同样的笔画完全代表不同的文字。例如,“日”和“曰”(这个比较常见),还有“口”和“囗”(注意这是两个字!),“术”和“朮”(还是两个不同的字)……
正反都是一个意思的字
《说文解字》里有一种很奇怪的现象,非常有趣,叫“反训”。什么是“反训”呢?就是用一个字的反义词来解释这个字的意思。还有这种事?这不搞笑吗?哪一个字竟然跟它的反义词是相同的意思?有!
最为经典的就是“乱”字。”乱“的本意就是”治“(治理、整理)。好家伙!明明是混乱的“乱”,意思居然是整理?还有经典的是“出”字。《说文解字》有云:“出,进也。”(“出”的意思就是“进”)真是奇哉怪也,进与出竟然成了同一个意思!
这是不是胡言乱语呢?其实不是。仔细想来,“反训”这种做法不是没有逻辑的。“乱”的右半边,本来就是一根丝线,那是一根理出线头的丝。也就是说,“乱”归根结底是要把原本混乱的线索整理出来。还有“出”和“进”,这些说法本身就是相对而言的。从一个空间“出”的同时,必然也是进入了另一个空间。这就是为什么“突出”和“先进”往往是同一个意思了。从“乱”到“治”,一脉相承;从“出”到“进”,一体同宗。所以有时候回过头想想,很多我们以为完全相反、对立的事物,其实根本同源同宗,可能意思都是一样的。而我们还自以为是走在了对立面。
乱者,必治。出者,必进。反训,很有意思。
神秘莫测的“巴”字
《说文解字》里面,最富有神话色彩的解释,我觉得是对于“巴”字的训诂。许慎说,“巴”字来源于四川一带的一种体形非常庞大的巨蛇。这种蛇一口能够吞下一头大象,而且三年后才把大象的骨头吐出来。“巴”字,就是在画这种蛇,张着它的血盆大口。由于这种蛇没有脚,紧贴着地面爬行,所以久而久之,“巴”字又引申出了“巴结”的意思。好一头巨大的怪兽啊!真的会有这种蛇吗?可是许慎又好像不是胡说的。因为连《山海经》这种上古地理著作都表示,洞庭湖畔有一种蛇可以一口吞吃大象,叫“巴蛇”。
《淮南子》作为神话典范,也说苗疆地区有一种巨大的“巴蛇”,行凶作恶,乃是妖魔之类……甚至屈原也在《天问》里跟着提问道:“能吞了大象的巴蛇到底有多大呀?”……以至于流传到现在,四川一带还常叫“巴蜀”,据说就是因为巴蛇。如此出名的“巴蛇”,可真是个贪吃蛇。
世上真的有这种蛇吗?还是纯粹古人的夸张呢?时光难返,也许再也无法证实了。可是“巴”字的画法却两千多年地遗留了下来,仿佛还绘制着那条大蛇贴着地面、昂着脖子、张着大嘴的奇特模样:是否在告诉我们,远古的时候,也许有太多我们未知的生物,埋藏在文字的“化石”里,难以寻踪?
关于“天干地支”
《说文解字》还有一段专解天干地支的文字,很有意思。许慎指出,十个“天干”,其实代表的是人体的十大器官,而十二“地支”,则是一年的十二个月份。天干地支,是人体与天时的结合。天干中,“甲”画的是人头,“乙”画的是脖子,“丙”画的是脸颊,“丁”画的是口舌,“戊”画的是肩膀,“己”画的是胸腹,“庚”画的是筋络,“辛”画的是大腿,“壬”画的是小腿,“癸”画的是人脚。地支中,从“子”到“亥”分别代表的是农历十一月到次年十月。有人说,许慎的训诂是不对的,因为他没有按照甲骨文、金文的最早本意进行训诂,而是通过《纬书》进行解释,所言一定是穿凿附会。
我倒并不这么想。虽然许慎的确不是按照文字的最本意进行训诂,但依然不能说是完全没有道理的。许慎的作品,并非为了追根溯源地求取甲骨文的最早释义,而仅仅是从天干地支出发,寻求人类这么标记的原因。这些原因里,自然也会有很多主观原因。尤其是“甲”为人头,“己”为胸腹、“癸”为人足等,绘制得尤其形象,不能说都是穿凿附会之举,可能古人真是有绘图考虑的。天地人和,星移斗转,日行月逐,这不就是天干地支背后的无穷故事吗?
《说文解字》常让我感叹,中文字真是唯一还普遍流传着的“古文明藏宝图”了,当西方的古文字早已成为难解的语言,中文还萦绕在我们日常生活周围,一笔一画都在绘就着两千多年来的神秘故事。
一个字,就是一段历史,一片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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