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是我军旅生涯中一段难忘的插曲,每每忆起,细节清晰如昨,常令我忍俊不禁。
那还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根据上级安排,我们海军陆战连需与当地陆军警卫连进行一场渗透与反渗透的实兵对抗演习。规则很明确:四小时内,我方一支三十人的小队,必须设法通过警卫连在公路上设置的三道封锁线。只要有一人成功突破,我方即胜;反之,若警卫连能将我方全员“俘虏”,则他们获胜。
懂行的一看就明白,我方处境极为被动:时间限定、路线固定(不得绕道迂回)、禁止武力对抗。这些条条框框,捆住了手脚,也困住了想象力。全连民主讨论开了两个多小时,愁云惨雾,硬是没辙。
“班长,我能发言吗?”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声怯怯的询问。我扭头看去,是湖南籍的新兵小罗,眼神里带着局促。我示意他上前。他立刻凑到我耳边低语了几句。少顷,我眼睛一亮,上下打量着他——这服役不到半年、又黑又瘦、身高不足一米六、形似半大孩子的小兵——一把拽住他的手就往连部跑……
演习上午八点整开始。公路军民两用,无法封锁,行人车辆照常通行。陆军司令部前聚满了看热闹的陆军官兵,嘻嘻哈哈,给警卫连支招:“那个胡子是假的,抓他准没错!”“这家伙是北京人,用本地话盘他!”“嘿,别放跑那个矮个子,一看就有问题,哈哈……”我躲在隐蔽处,冷冷观察,等待时机。
中午十一点,放学的铃声摇响,一群群孩子欢跳着回家吃午饭。时机到了!我立刻现身,向第一道封锁线走去。一露头,对方就发现了。带队的指导员笑嘻嘻:“投降吧,班长同志!”一个排长更是直接上来抓住我的胳膊就拖。我等的就是这刻!我故意大声叫骂,嫌他手重,回手拍掉了他的军帽。现场顿时有点乱,七八个膀大腰圆的警卫战士一拥而上,把我抬起来扔进了临时围起的“战俘营”。
我嘴里骂骂咧咧,眼睛却偷瞄着:嘿!小罗已安全混过了第一道封锁线!他这身装扮堪称绝妙:破旧衣裤,趿拉着露趾的破布鞋,脖子上围着条脏兮兮的红领巾,鼻孔下抹着我用山蜗牛粘液做的假鼻涕,活脱脱一个农村娃。
第一道封锁线,我们小队八九成队员被“俘”,“战俘营”里关进了七十多人,其中不乏被误抓的、稀里糊涂的老百姓。不过事先已告知部队会请他们吃午饭(有红烧肉!),他们也乐得看热闹,席地而坐欣赏起“西洋景”。
第二道封锁线也出事了。一位战士(闽北籍)牵着牛、扛着木犁经过时被副连长拦下:“这季节犁什么地?一看就是探子,抓起来!”原来道具出了纰漏,连人带牛被揪进了“营里”。有趣的是,小罗竟奶声奶气地对副连长说:“叔叔,这牛不是他的,是我们队的。”副连长没好气:“知道,待会还你们!去去,小毛猴子!”
我的视线紧张地投向最后一道封锁线。戏剧性的一幕再次上演:一对“青年夫妻”抱着孩子被拦下。抱孩子的男人是我们连的二班副,他半路拦下一名抱孩子的妇女,央求帮忙。那妇女觉得新奇,干脆把孩子塞给他。二班副真有本事,掏出根稀罕的棒棒糖哄孩子,小家伙欢喜地搂着他脖子撒娇,真像一家子,竟也混过了前两道关卡。
守第三道的是警卫连连长。他总觉得不对劲,反复盘问“夫妻”。实在问不出破绽,正抬手准备放行,那妇女却突然不耐烦了,一把夺回孩子嘟囔:“讨厌,不陪你们玩了!”好家伙,一群战士瞬间冲上来按住二班副。可笑的是,二班副被带走时还回头喊:“回家别忘了给咱孩子喂奶啊!”警卫战士都气乐了:“假媳妇,你还动真感情了?”这时,小罗仰起天真的小脸问连长:“叔叔,他是坏人?”连长唬着脸:“嗯,坏人!都是大骗子!”
没错,之前的“表演”,无论成功与否,都是掩护小罗的烟雾弹。没想到的是,小罗竟未引起对方丝毫怀疑!小罗成功了!“战俘营”里爆发出欢呼,陆军官兵们一脸懵然。而我们的小罗,仍在“超常发挥”——他趁哨兵不备,扭身疾速冲进司令部大院,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看着追来的哨兵,仰脸拍手大笑……那一刻,警卫连战士和围观陆军弟兄们的脸,瞬间绿了。
关于小罗,还有后话:演习后不久,他就被调到连部当了通信员。1982年复员回乡,他与几位战友合伙开了家房地产公司,生意不错,日子挺滋润。前些日子还来电邀我去他家乡聚聚。我会去的,几十年未见,真想战友了,想我的小兄弟了。
军营生活或许难免单调,可一旦融入那火热氛围,人生历练的厚重与无穷的乐趣,便会油然而生。(金星 蓝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