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阿康
已故中国当代作家、画家木心(1927——2011)是嘀嘀呱呱的“老上海”,他在其《上海赋》中是这样描写的——
“马桶拎出来!马桶拎出来……”高亢的女高音,打破清晨的宁静,撩开黑夜的幕纱。一户户灯亮了,女人们打开房门,睡眼惺忪地拎着圆肚的马桶走向早已熟悉的马桶车(粪车)。木心笔下上世纪三十年代倒马桶场景一直维系到解放后的1960年代。他描绘的粪车形状:粪车隆隆而来,车身涂满黑柏油(沥青),状如巨大的黑棺材。笔者儿时见过这种粪车,黑方体粪箱安装在两轮拖车上。负责倾倒运输的还以女性职工为主。
上海人倒马桶,为啥一定要在天蒙蒙亮的清晨?因为,赶早倒马桶马路上行人少,等天亮人多时,臭味已散发掉了。赶早还因为后续有收集运输的时间要求,中心城区的粪车所收集的粪便天亮后陆续抵达苏州河沿岸的粪码头。长宁境内有两处粪码头,东边在凯旋路万航渡路口,西边在古北支路长宁路口。一辆辆粪车到了粪码头边上要排队卸车,打开粪车底部的出口阀门,粪便泄入粪槽;粪槽在防汛墙上开了洞口,洞口外是直径约20厘米的橡胶管伸向停泊在岸边的粪船。一艘装满另一艘接上。这两处粪码头可谓臭气熏天,路人就得屏住呼吸,用百米跑的速度冲过粪码头地段。苏州河沿线粪码头的粪船编队后,由小火轮牵引运送到市郊乃至江浙一带乡村出售,那可是绝顶的有机肥。
环卫工人倒完马桶后,马桶的清洗则有主人自己完成。在弄堂里马路边的阴沟洞边上,先拎一桶水涮去马桶内的残留污秽,接着将蛤蜊壳倒入马桶,再用专门的竹刷子顺时针、逆时针连续搅动马桶里的蛤蜊壳,以此刮去马桶内壁上的污垢。蛤蜊壳搅刷完,再用清水冲洗,然后放背阴处晾干。那搅动蛤蜊壳的竹刷子上海人称之为“马桶椛掀”。“椛掀”是几十根劈成3毫米见方的竹条扎成,长度约60厘米,把手粗细正合手握,日杂商店有出售。“椛掀”搅动蛤蜊壳传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如三五个主妇同时在刷,那声响此起彼伏,成为上海早晨特有的音乐。
家庭主妇十有八九是自己动手刷马桶,但有例外。弄堂里有钱人家的主妇是花钱请人代劳。这就给弄堂里没有工作的老阿姨提供了补贴家用的机会,一只马桶一个月清洗费在1.5元至2元之间,一条弄堂里如有四户人家代刷,刷马桶阿姨就有6至8元的月收入。按当时的物价水平,8元钱足够一个人一个月的生活开支。“文革”爆发,请人代刷马桶斥为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必须自己动手刷马桶,可惜断了穷人的财路。
旧时,上海清晨街巷里弄刷马桶这一幕有多“壮观”呢?数据说话。1958年上海总人口750.8万人,使用抽水马桶人口按5%计算,是37.54万人;无抽水马桶人口713.26万人,按平均每户7口人计算,那就是102万只马桶。至1993年,据《解放日报》记者俞自立报道还有80万只马桶在使用。
粪车上门收集市民马桶粪便的这一清运方式在1975年结束。当时的市环卫局在全市数千条弄堂、冷僻小马路上搭建“小倒口”,居民在每日清晨5:00至上午9:00这个时段,拎着马桶去“小倒口”倾倒粪便。“小倒口”一般是结合公厕搭建,和厕所的化粪池合二为一,便于环卫抽粪卡车驶入抽粪。
闲话间,21世纪已逝去20年了。马桶这一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陪伴上海市民度过了近200年的生活,如今应该到了彻底告别的时刻了。2020年6月15日,《解放日报》记者孟群舒在《“最后的1%”,不放弃,再试试!——上海消灭“拎马桶”系列调查(下)》一文中,报道在棚户旧里中生活的居民中还有8千只马桶没“退役”。长宁区的百姓是幸运的,早在2013年本区就完成了旧改任务,成为最先消灭“拎马桶”的中心城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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