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陈日旭
人们常把吃得开心,称作“吃香喝辣”。然而,味蕾世界也有嗜好食臭族群。我国皖南一带,流行吃臭鳜鱼;湖南长沙的火宫殿臭豆腐;还有受慈禧太后赐名的《御青方》北京王致和臭豆腐等。然而,浙东宁(波)绍(兴)一带,食臭风气更盛,民众餐桌几乎无臭不欢。
先说绍兴地区,此地除擅长腌咸菜、孵豆芽之外,臭豆腐是绝对名片。数十年前,单位工会组织去绍兴旅游,出了车站,路边、桥头,目光所及,到处是拖把蓬头大的梅干菜,鼻中所嗅,氤氲的是臭豆腐之气味。进饭店坐上圆桌,服务员端上的第一道菜,就是油氽臭豆腐。有人见之,面露难色,一位绍兴籍同仁笑言:“此乃绍兴特色也!”好在大巴开了一上午,众人已饥肠辘辘,纷纷举箸,蘸上些许辣椒酱,张口就咬。哎呦,鲜香溶于舌尖,大家眉宇舒展,大快朵颐了。
其实,上海人也不能免俗,爱吃臭豆腐的大有人在。记忆里,少时的我在放学路上,路过油氽臭豆腐摊子,闻着那空气中臭中带香的气味,便忍不住买几块用稻草串起的臭豆腐,边走边吃。母亲平时做菜,偶尔做做臭豆腐,或氽或炖,下饭得很。
要说浙东菜肴之“臭”,绍兴臭见了宁波臭,那可是是小巫见大巫。最负盛名的是宁波“三臭”:臭冬瓜、臭苋菜管、臭芋艿梗,成为中国饮食文化之“一怪”。宁波人吃“三臭“,并不简单,首先要制作卤。先要将即将腐烂发臭的冬腌咸菜放入坛子,闷紧口子,让其加速腐烂发臭,但这仅是引子;后再加入切断的春笋老篰头,增鲜,让其臭中带鲜,臭鲜结合,甚至将吃剩的虾尾、蟹壳统统丢进,以期“烂发肥,臭生香”;之后,因烂臭,难免细菌滋长,土法可用烧红火钳伸进坛里,发出“刺啦”的一声,再搅拌几下。如此恶行恶状,臭气冲天,但可让细菌无法藏身,达到消毒目的。此制作的老卤,气味虽刺鼻难闻,然是宝贝也。上述“三臭”的食材原料,便可纷纷投入,扎紧坛子盖,不要透气,过数天一周,即可取出食用。
我少时居住老石库门房子的二楼,夏天傍晚时,常趴在窗沿看天井里一对宁波老夫妇吃“臭货”。老太从屋角捧出一只坛子,放于台上,手脚麻利地打开坛口,顿时,一股难以名状的熏天臭气从坛里冒出,引得隔壁邻舍掩鼻皱眉,避而远之。她从里面捞出好几根浅绿色、寸把长、比大拇指粗的东西后,又迅速封闭了口子,小心翼翼地搬回屋角去了。
老头啜一口黄酒,又用筷子夹起那绿莹莹的管状玩意吸吮起来,这头吸过,掉头再来,顿时,他流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态。吸吮完了,还要吝啬地死命咀嚼,最后才吐出一堆甘蔗渣般的东西。原来,老头嚼的正是头号“压饭榔头”(下饭菜)——臭苋菜梗。老太呢,更是视这臭坛罐为宝,轻易不肯示人。除非有十二分要好的姐妹邻舍,她是不会送出一小碗臭卤的。对方若得到此馈赠,则如获宝贝一样,千恩万谢。须知,这一小碗臭卤又可作引子,再进一步派生扩大,省却好多手脚。除上述“三臭”外,还可将茭白、豆腐干、千张等投入,满足逐臭之欢。
据闻,尝遍海味山珍的华人世界船王包玉刚,凡从香港回甬,必定要品尝一下“臭货”,慰藉往昔乡愁,以解莼鲈之思。老宁波呵,终不能免俗,精忠于逐臭一族。
行笔至此,笔者不免寻思。随着老一代宁波土著老去,宁波的年轻一代还有食臭习俗么?再者,甬城的大小饭店、酒楼是否赓续此类传统“臭货”,从而发扬光大呢?在下百思不得其解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