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龙舟

柳公子厚以散文名于世，但其“古今诗”亦题材甚广（篇幅长短相差），不少诗作语句朴实、寓意深刻；有的诗给读者以生动、逼真的画面与意境，如脍炙人口的《江雪》。

我这里谈谈读他另外三首诗的感受。

一、读《觉衰》

该诗开头即一语中的，说准了人皆感到、却又难以表达的那种衰老不期而至的情状:“久知老会至，不谓便见侵；今年宜未衰，稍已来相寻”。

要知道，柳公被贬永州时才三十几岁，其一生终年也不过47岁。而如今，四五十岁无疑只是壮年和中年，年轻着哪；我辈如今已经七老八十，尚且“自我感觉良好”，“不知老之将至”；更甭提会自感风燭残年。我想，这“觉衰”，当与被贬谪后的愤懑郁结心情有关。他在《冉溪》一诗中的四句则是高度概括:“少时陈力希公侯，许国不复为身谋。风波一跌逝万里，壮心瓦解空缧囚”。而“齿疎发就种（头发短），奔走力不任”，则是经过此番折腾对身体造成的损害。但“咄此可奈何？未必伤我心”:使他聊以自慰的是:“彭聃（彭祖、老子）安在哉？周孔亦已沈（沉）。古称寿圣人，曾不留至今”。到底是柳公，他并有排解之策:“但愿得美酒，朋友常共斟”；“出门呼所亲，扶杖登西林。高歌足自快，商颂（古曲）有遗音”。

二、读《笼鹰词》

读这首诗，让我想起俄罗斯伟大诗人普希金的那首写幼鹰的诗——《囚徒》，尽管在柳诗中没有说明鹰是否是困在笼子里。“凄风淅沥飞严霜，苍鹰上击翻曙光。云披雾裂虹蜺（彩虹）断，霹雳掣电捎平冈”。活灵活现的叱咤风云、英姿勃发。“砉（迅速动作声）然劲翮（双翅）翦荆棘，下攫狐兔腾苍茫。爪毛吻血百鸟逝，独立四顾时激昂”。何其威风凛凛、雄视八方。

然而，当虎落平阳——“炎风溽（湿润）暑忽然至，羽翼脱落自摧藏。草中狸鼠足为患，一夕十顾惊且伤”。鹰又是何等惊恐万状、万分无奈。但毕竟是雄鹰，雄心不灭:“但愿清（清凉）商复为假（借助），拔去万累（拖累、累赘）云间翔”，重振雄风。

其实，对苍鹰成败的描述，不正是柳公自身遭遇的写照吗？如上述，其在人生低潮中仍心忧天下、壮心不已。如果说在《冉溪》诗中他还“缧囚终老无余事……种漆（梓漆树）南园待成器”；而在此诗中更是借鹰表达自己“奋扬蓄念”，在忍辱负重、积聚力量，等待时机，准备有朝一日东山再起，翱翔万里。

三、读《田家》

如果说《觉衰》和《笼鹰词》只是抒发了柳公自身的情怀；那么在《田家》中，他则是跳出了个人的心境之圈，把目光投放到社会底层的百姓。

“蓐（草席）食徇（曲从）所务，驱牛向东阡。鸡鸣村巷白，夜色归暮田。札札耒耜声，飞飞来乌鸢。竭兹筋力事，持用穷岁年。尽输助徭役，聊就空舍眠。子孙日以长，世世还复然”。此为该诗第一首，平铺直叙、质朴无华。有注家认为其“绝有渊明风味”。然同为“田家诗”，孟浩然的《过故人庄》显露太平、王维的《渭川田家》偏于“闲逸”；柳公的《田家》则写尽农家的艰辛，而且点出农人穷苦的根源:官府之“徭役”。而与同为唐代写农夫之苦的李绅、曹邺、聂夷中等诸家不同的是，上面诸人诗句以瞬间、警辟见长；而柳公诗看似平淡无奇，却概括了农民劳作和生活不易的“全过程”。“民间疾苦笔底波澜”。这与他的名篇《捕蛇者说》，在思想倾向上是一脉相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