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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朱扬清
母亲出生在那个被封建礼教束缚的年代,那双变形的小脚,是旧时代恶俗留下的无声伤痕。每当想起她为此承受的痛苦,我们做子女的心里就一阵揪疼,满是说不出的怜惜。细算起来,母亲离开我们已经整整32年了,但母亲的音容笑貌和生活情景经常在我脑海里浮现,特别是母亲的“小脚袜”给我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
我的母亲是在小辰光缠过脚的小脚女人,她穿的袜子俗称“小脚袜”。这种“小脚袜”,在商店里买的称为“洋线小脚袜”,摇袜店加工的称为“土线小脚袜”,自己用土布缝制的为“土布小脚袜”。上世纪50年代,我家经济拮据,入不敷出,母亲无钱购买“洋线小脚袜”,也难得去摇袜店加工“土线小脚袜”,穿的袜子大多数是她自己用土布缝制而成“土布小脚袜”。
白天,母亲忙于田里的耕作和家里的家务;晚上,她就在昏黄的煤油灯下,一针又一针地缝着“土布小脚袜”,那么专心致志,那么怡然自得。有时,我做完了功课,就坐在母亲的身边,帮她穿针引线,递上一把剪刀,送上一块布料,心里觉得很舒坦和甜蜜。母亲女红手艺很好,缝的针距大小均匀,线的走向整齐划一,即使是打的补丁也非常漂亮。有时,趁母亲休息的时候,我会好奇地插空缝上几针,虽然缝得歪歪扭扭,变得不好看了,但是母亲还是让我缝,并反复叮嘱我仔细点,鼓励我做多了就熟练了,也就好看了。久而久之,我也学会了针线活,会抽空补衣服和袜子,还在母亲的指导下,缝制过几双“土布小脚袜”,减轻母亲的劳累。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自制了一只“补袜板”,将破袜子套在“补袜板”上,绷紧以后再打上一个结,这样就可以在上面轻松地缝补袜子了,工效也提高了。结婚成家以后,我又学会了踏缝纫机,乐此不疲做些针线活,坚持了几十年直到如今。这既是传承母亲勤俭持家的家风,也是对母亲的深深思念!
我看母亲实在太辛苦,曾不止一次地劝说她:“阿妈,去买几双‘洋线小脚袜’,或是去加工几双‘土线小脚袜’穿吧!”。而母亲总是笑笑说:“不用,这种自己做的‘土布小脚袜’穿起来适宜,又耐穿。再说,能省下几个铜钿也是好的,可以用在更急需的地方!”每当这时,我总会对母亲说:“阿妈,等我将来参加工作赚了钱,我一定要为你买好多的‘洋线小脚袜’”!这时,母亲总会伸手撸撸我的头,舒心地笑了。
后来,我背井离乡,千里迢迢,远赴大西北的兰州参加工作,拿到了第一笔工资就想起了要为母亲买“洋线小脚袜”。我所在的工厂地处兰州郊区,周边的商店都买不到“洋线小脚袜”,后来去兰州城区最繁华的商业中心,几经周折,终于在老年人特殊用品柜台买到了两双“洋线小脚袜”寄回家里。胞妹回信说,母亲收到袜子,捧在手里,翻过来倒过去,像在欣赏宝贝似的,嘿嘿嘿的笑着,脸上流露出惊喜、满足和幸福的神情,不住地称赞我有孝心。从此以后,母亲开始穿上了“洋线小脚袜”,但她还三天两头缝制“土布小脚袜”。我知道,这是母亲长期过苦日子养成的勤俭持家的美德和家风的体现。
再后来,我回到了上海,在崇明农场工作,还是继续为母亲买“洋线小脚袜”,把它作为孝顺母亲的实际行动,直到母亲离开了我们。在整理母亲的遗物时,我在她生前使用的大衣柜里发现了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十多双“洋袜小脚线”。手捧着袜子,我既十分感动又非常伤心,鼻子一酸,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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